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AWS25  困     境:

在困境這一篇裡,讓我來說一些剛到美國時的遭遇。不是什麼曲折離奇,感人肺腑的故事,卻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生活經驗。

當我躺在Holiday Inn 的大床上時,已經累得連看電視的力氣都使不上來了,但我卻興奮的以為精彩有趣的生活即將開始,萬也料想不到隔天一覺醒來,所有美好的夢想全走了樣,接下來一個禮拜的生活,才真是刻骨銘心的考驗。

七月十九日是我到美國的第一天,不曉得是情緒緊張還是興奮過度,一大早醒來驚覺自己身在異鄉,一股莫名的激動不斷地衝擊著我小小的、寂寞的、空虛的、無依的心靈;梳洗整理之後來到旅館大廳,才發現雖然外頭天氣不好,裡頭忙進忙出的人倒是不少。管他誰是香蕉誰是芭樂,先填飽肚子才最重要,反正是旅館招待,我得好好享受在美國的第一餐。

填飽了肚子,看看時間還早;在大廳裡閒晃,遇到個同事台灣來的商人,雖然沒有「他鄉遇故知」的欣喜,卻也能感受「同是天涯台灣人」的快樂,我想孤獨不安和憋腳不靈光的英文是把我們湊在一起的原因;他要往北到水牛城,我要南下到華盛頓,但我們有個共同的「分進點」,就是紐約甘迺迪機場,於是兩人結伴,拖著行李,踏上巴士,朝著美國,向著未來,勇敢的前進。

紐約甘迺迪機場真是大!車子光在機場內的各航站間逆時針轉,就幾乎花了半個小時,看看巴士內的機場站牌圖示,好像還走不到一半,我就下車了。九點五十五分的飛機,我早到了九十分鐘Check in,心想反正人生地不熟,只要能趕上飛機,在那兒傻等都一樣。卻怎地也沒想到,這一等可真的把我給等傻了!九點十分,候機室裡的電腦螢幕顯示我的班機Delay到十一點十分,一開始一堆老外擠向櫃檯詢問,等到人群一個個散去,航空公司櫃檯後那個又黑又酷的女黑人,才拿起電話,用擴音機說明由於天候不佳延誤起飛。為求慎重,我還厚著臉皮,硬著頭皮,上前去問個究竟?因為一向守時守信的我已經開始擔心,遲到了讓學校派來接機的人久等,是很失禮很不好意思的事。

天知道!一早醒來,惡夢才從白天開始!

快十點半了,算算時間也該準備登機了;沒想到電腦的螢幕一跳,取消了我要撘的這一班飛機。又看到一群人圍著櫃檯,這回那個酷酷黑黑的女人,倒是直接就拿起電話廣播,咭哩瓜拉講了一長串,聽懂的人一個個走了,聽不懂的人,只剩我一個呆坐在那裡;一下子之間,我腦海裡浮現出一幅古裝電影裡落難秀才的可憐景像,而我就是那個心地善良、忠厚老實卻也傻得可愛的主角。

在這種莫名的情況下,我心裡直呼著「莊敬自強,處變不驚」的口號。不斷的告訴自己要勇敢堅強,沉著應變。英文講得不好並不丟臉,即使丟臉也不丟錢,路是長在嘴巴上的,要是不鼓起勇氣開口問,恐怕永遠也到不了華盛頓。於是我再一次用最客氣最謙卑的態度上前詢問,比手畫腳之餘還外帶祈求的眼神,沒想到這回那個黑酷黑酷的女人不但懂我的意思,還變得溫柔耐心地重複告訴我,飛機是不飛了,我可以退票,也可以改搭該公司派的巴士到華盛頓,但最要緊的事,必須先去提領行李,我才瞭為什麼其他人聽完廣播就匆匆忙忙的走了。怎麼辦呢?天氣不好飛機不飛,運氣不好只得坐車;在她的明確指引下,找到了我那重重的兩大箱行李,一出航站,便看到了那些似曾相識的臉孔;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、黑黑白白,還外帶點黃黃土土。一堆人大包小包,吱吱喳喳,車子一到,擠啊!推啊!趕啊!塞啊!馬上就看出哪一種人比較文明,有文化氣質。不管別人,反正我最後上車就是了。臨開車前,那個「長得不醜卻很溫柔的黑女人」還特地送來一些飲料食物,收了車上每個人的登機證,又講了一番我聽不太懂,卻知道是道歉的話,才下車離去。我看著車上的時鐘,車輪轉動的時間已經是十二點十五分了。

在陌生不明的狀況中熬了一整個上午,撐得我是身體累,精神差,肚子餓,嘴巴渴,原本興奮愉快的心情,一下子變得落寞失望,感覺好像穿著一雙新鞋去踩到狗屎一樣。幸好坐在前座的外國同胞還算自愛,車子一駛出機場,很快的就把汽水麵包向後傳來。想想我一張五十分鐘的機票換一趟五個小時的車程,多吃個麵包總不為過吧!一邊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從繁華熱鬧到髒亂死寂,一邊打開午餐盡情享用,還一邊想著怎麼辦?到了華盛頓之後怎麼辦?沒人來接我怎麼辦?一堆莫名其妙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怎麼辦!

管他的!「車到山前自有路,船到橋頭自然直」,革命軍人死都不怕了,還怕找路,到不了Quantico嗎?

車子上了高速公路後,交通還算平順,不再走走停停,但是這不像咱們台灣的野雞車,是什麼歐洲原裝氣墊巴士,飛機艙,既沒有電視也不撥放音樂,車上的乘客好像除了睡覺就沒有別的是可以做了,慢慢的車內講話的聲音變小了,漸漸地隱約可以聽到有人打呼的酣聲了。

不曉得睡了多久,只覺得車廂內變得好吵,有小孩的哭鬧聲,有大人的講話聲。更扯的是,兩個頭上掛著耳機的黑人就在我眼前的走道上又唱又跳,一副陶醉快樂的模樣,好像他們在表演,而我們這些被吵醒的人應該當觀眾似的。看著眼前的景象,感覺自己彷彿身在看電影院裡。司機頭上的時鐘告訴我:四點半了。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到得了華盛頓。不一會兒車子轉進了休息站,我想是要讓大家下車走動走動,方便方便。三十分鐘後上了車,司機說預計還要一個半小時才到華盛頓的National機場。天啊!我還真是擔心入夜後要是到不了Quantico怎麼辦?

能怎麼辦呢?再睡吧!

第二次醒來感覺不一樣了,車上的人有說有笑,車外的雨也停了,看馬路兩旁的建築物,從農舍慢慢換成了大樓,我判斷應該快到了。但是不知怎地,心跳好像失去控制似的,沒有規律的加速。差不多六點半,車子停在National機場航站前,又是一陣擠啊!推啊!提了行李下了車,站在馬路旁看來來往往的車潮,進進出出的旅客,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,完全沒有一個我認識的,也根本沒有一個是來等我接我的。

我想,先找到原本要搭機的那家航空公司也許有點希望,誰知道在漫無目的的逛了兩圈之後,不但沒有什麼好消息,卻無意間從電視上看到新聞正報導著前兩天TWA飛機爆炸的消息。不巧的是,剛好我是這家公司的旅客,那種感覺真是說不出來的奇怪。但不管如何,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想辦法把自己送到陸戰隊基地去。

翻開了大包的行李,找出了資料夾和長壽煙,抽煙可以幫助我穩定情緒,沉著思考,資料夾裡有我受訓班隊的相關資料,原以為這樣就可以搞定;哪知道一向信心十足的孟少校到了美國卻連公用電話都不會打,先是硬幣換得不夠多,再是接線生話講太快我聽不懂,反正折騰了一個多鐘頭,長壽都快抽成短壽了還是搞不定,才真叫人傷透腦筋。後來鼓起勇氣決定開口去把答案給問出來,但是找了櫃檯,問了警察,不是叫我去坐計程車,就是啦啦喳喳講了一大串,教我坐哪班公車,轉哪班地鐵,再撘哪班公車或火車就可以到達我要去的地方,但最離譜的是,竟然有人回答我:他不知道美國陸戰隊有Quantico這個基地,叫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?還是只有抽煙傻等!

等著,等著,等看到太陽慢慢變紅,緩緩西下,我才驚覺時間過了好長好久,回頭一看時鐘,天哪!九點多啦!「美國時間」怎麼真的那麼長呀!再等下去怎麼得了!再一次鼓舞自己絕不可輕言放棄,我就不信這個邪!難道美國人就這麼不友善?沒有人知道怎麼走?沒有人可以幫我忙?連打個電話都做不到?

於是我決定,趁著天色沒黑以前見人就問。只要是年輕長得像軍人的,我一個也不放過!終於,皇天不負苦心人,事實證明我是聰明的、勇敢的、忠誠的、「不怕苦,不怕難,不怕死」的,問到了第九個,他不但是現役軍人,還正是來自Quantico基地的陸戰隊中尉。在他熱心的協助下,不但和基地人員取得了聯絡,還要求立刻派車到機場接我。當時我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激動與感謝,卻沒想到再放開緊握的手後,身穿便服的他,還用很標準的動作向我敬完禮才轉身離去,讓我心裡的衝擊更大。

又等了近一個小時,夜漸漸深了;原本車水馬龍的機場,變的冷清多了;心裡一邊想著怎麼這麼倒楣碰上這種烏龍事,一邊又想著算算已經兩天過去了,還沒和故鄉的家人聯絡,一定讓他們擔心掛念,眼看著一包長壽煙就快結束了,還不曉得是什麼樣的人什麼時候會來接我?目前我所能做的,除了抽煙就是繼續傻等。終於,等到一個身穿迷彩服的黑人出現,我迅速、立刻、馬上、迫不急待的迎上,一陣@#*$之後,又是一個標準的舉手禮,我肯定他知道我是中華民國來的陸戰隊少校了,於是趕緊提了行李上車,希望早點離開這個叫人等得發慌的地方。上了車本想跟他閒聊幾句,奈何我真是又累又餓又渴,英文又不是很罩,想想也罷,哪怕被載去賣了,也只好認了。乾脆閉上眼,睡飽了才有力氣應付待會兒未知的狀況。

就在半夢半醒之間車子已經進了基地大門,揉眼一看,凌晨一點多了,怎麼好像進到森林公園一樣,前無燈光後無車,只有兩旁漆黑高聳的大樹,我心想:即使來到地獄也是自己闖的,既來之,則安之。

不多久,一個轉彎,眼前一亮,一幢幢建築物出現在車前,明亮的路燈點醒了我的睡意。不一會兒,車子停在一棟紅色洋房前,還沒來得及下車,就看到一個身著軍服的彪型大漢迎出門來,一番比手畫腳夾雜ABC之後,我知道他叫Major King,是今天基地指揮部的值日官,是他接的電話派的車,好心把我「認領」回來的。不僅如此,他還幫我訂了BOQ的房間,聯絡了學校的承辦參謀,相信明天一切都會變好,安慰我放心休息,還特別派了一個少尉,囑咐他帶我到BOQ,確定一切都沒問題才能回去報到。

進到房間,放下行李,癱坐在床上,又是一陣孤單落寞的情緒打從心底慢慢湧來,為了不想讓這種不愉快的感覺淹沒,我迅速的扭開電視,飛快的扒光身上的衣服,衝進浴室讓自己淋的溼透,想洗去這一身汗臭霉氣。然後「太」字一攤在床上,決定什麼都不想了,什麼都不管了,也什麼都不屌了,忍著飢腸轆轆,咬著枕頭被單,先睡再說吧!管他再累、再苦、再意外、再倒楣,一天二十四小時過了就算了。不先睡飽明天哪有力氣求生存呢?看看床頭的鬧鐘,兩點半了!

我原以為一覺醒來,「困境」會結束,惡夢會遠離,再怎麼也料想不到這個惡夢會一連三天,把我困得不知所措,困得無依無靠,困得沒人理睬,困得叫我幾乎懷疑「生命的意義」和「生活的目的」;雖然學校負責國際學生的承辦參謀Major Snow來過電話,但是由於七月二十、二十一兩天不巧剛好是週末,沒有上班辦公,所以也就沒有人來招呼我。於是我在人生地不熟的「森林基地」裡又「悶」了兩天,看的是新聞和卡通,吃的是汽水和餅乾;想拿著地圖去認識一下基地,卻迷路走了五個多小時才找到麥當勞。沒有人跟我聊天,也沒有人教我怎麼使用電話,甚至沒有人問我是誰?來這兒作什麼?一直到七月二十二日中午,碰上了一位會講中文的新加坡海軍中校-蘇源發(美參大學員),看我坐在門口抽長壽煙,才和我閒聊開來,他不但教我如何打電話,還熱心的把我拉到他房間,請我吃「冷凍微波飯」。至此,我才感到人生是有色彩的,世界是溫暖的,「在家沒有父母可以靠,出門朋友最重要」。

然後我相信,困境必將結束,惡夢必將醒來,我告訴自己:所有的考驗到使為止。孟子說:「天將降大任餘私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勞其筋骨,餓其體膚,空乏其身,行拂亂其所為,所以動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也」。身為炎黃子孫,黃埔子弟,怎麼可以喪志於此,還沒比賽就先認輸,還沒打仗就先投降。我再一次告訴自己:過去的一切,是考驗也是經驗。未來的一切,不但要讓自己活的好,也要活的尊嚴活的漂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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